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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大肚子立即把胸脯子一挺:“拨地瓜地也是上级农会叫搞的,不信你去十里街问问纪少爷!”
封铁头心里便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那个纪少爷对他是不太赏识的。这几个月来,纪少爷多次让他拉出天牛庙的农会队伍去参加乡农会组织的吃大户等活动,但他都不感兴趣,一心种好自已的地,惹得纪少爷几次批评他革命觉悟不高。可是,争取永佃权是县农会蒋先生亲口支持他干的呀,你纪少爷怎么又支持一个与此相对的行动?
封铁头便对费大肚子说:“好,我去问问纪少爷再说。”
费大肚子胸有成竹地道:“你问就快去问,俺们先等着。”
去十里街,封铁头是和费文典一块儿去的。费文典听完铁头的诉说,也为铁头所遇到的难题着急,想帮他到乡农会问个明白;同时,他还想实现他的另一个打算:让纪少雄组织全乡农会会员打临沂去。可是,他们没有找到纪少雄,他家里人说不知他到哪里去了。十里街离县城还有十里路,二人便决定进城找蒋先生。然而到了哪里,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却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县农会的大门已经让两道长长的封条交叉封住,门边的大牌子在墙根成了一堆烂木片,而墙上那幅“农会神圣”的大字标语,已经让人用石灰水严严实实地涂掉了。他们惊惊惶惶地向路人打听,得知的消息更令人吃惊:围困临沂的南军退了,这两天北军正在临沂城和各县捣毁农会,捉拿国共两党党员。县农会的头头们得到消息早,已经都抢先逃跑了。
当着一街人的面,费文典粗鲁地高骂一声:“我日他奶奶!”而后涕泗滂沱。铁头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天黑了下来,黑得让人发怵。
第七章
县农会被捣毁的消息传到天牛庙村的时候,另一个消息也在村里传开:财主们要收地了。凡是参加土蟮会并与东家订了永佃文书的户都要把地交出来,眼下的麦茬地要立即交,种了花生和其他粮食的则秋天交。宁学祥的佃户们首先接到了这样的通知。
农会会员们自然慌成一团。一部分人懊悔不迭:你看,闹永佃闹永佃,闹得连一年都佃不成了,早知今日,参加那土蟮会干嘛呀!在懊悔的同时,便开始了自救行动:或求人向东家说情,或直接向东家送礼。天牛庙首富宁学祥的家里突然门庭若市。望着佃户们一个个提着酒提着鸡提着鱼提着点心羞羞惭惭地登门,宁学祥的一张老脸使劲地绷,也绷不住那发自内心的无限快乐。他虽恨土蟮会,但他此刻却给自已定下了原则:大人不计小人过,只要他们能上门求情,就答应让他们继续种地。所以,凡是送过礼的农会会员,在放下礼物的同时,也把一颗心放回了肚里。等这些人回去一说,往东家送礼的热潮便更加高涨了。
也有一些脾气硬倔的人没有送礼或求人说情,他们找到封铁头商量怎么办。但这位农会领导人却说他管不了这事了,让大家各自想办法去。铁头采取这种态度的原因,没过几天就让大家知道了底细:原来,费左氏也本想响应宁学祥的号召抽铁头的地的,但铁头暗地里找到费文典一说,那位支持农会的少爷便自然而然成了抽地的障碍,于是铁头租种的十三亩地安然无恙。知道了这些,那些脾气硬倔的农会会员又产生了分化:有的人忍气吞声提上礼物登了东家的门;有的人仍不送礼,眼睁睁看着麦茬地让东家抽走;还有的人就咽不下这口气,采取了报复行动。这天半夜,宁学祥家的两间西厢房突然起火,住在里面的小说和另外几个觅汉如果不是及时醒来逃出去,肯定会被烧死在里头。然而这场火并没给宁家造成太大的损失,因为这个大院其它的房子都是瓦顶没法烧着。事后一查,据当夜在西围门那儿值更的青旗会员讲,就在他们往宁家跑去救火的时候,发现农会头目之一的封从青正领着老婆背着孩子向围门那儿走,问他干啥,他说老丈人死了,要赶紧去齐家村奔丧。宁可金派人去齐家村看,却发现封从青的老丈人正在地里放牛,而他也说不清楚闺女女婿去了哪里。
那些被财主们抽回攥在手里的地,立即成为吸引庄户汉子眼光的目标,但要揽这些地也必须讨得财主们的欢心。于是,抱着另一种目的的人又提着礼物走进了一个个高门大院。
费大肚子也想抓住这个机会。他领导的拨地瓜地的斗争因南军的突然撤退而夭折,他不得不为一家人今后的生计绞尽脑汁。他决定给宁学祥送礼。可是拿什么送呢?在南乡割麦挣的一点钱,早让他到集上籴了家中急需的粮食了。至于家中的现成物,他十分仔细地搜索了许多遍,也没发现一样东西可以提到宁学祥面前。无奈,只好空着手去求人家了,他便弓着腰来到宁家大院,结结巴巴地表达了揽地的意思。宁学祥看看他那双空空如也形同破蒲扇的手,眨眨眼笑了:“怎么,铁头没拨给你?”费大肚子听出了话中讥笑的意思,便一句话也不再说,只红着脸等宁学祥发话。宁学祥把一袋烟抽完,巴嗒几下嘴说道:“唉,看你也怪可怜的。不过,这季麦茬地是没有的,等秋后再说吧。”听了这个尚且遥远而又不那么肯定的许诺,费大肚子知道自已再多说也无用,便转身走出了宁家大院。
这几天里,封二老汉的情绪也有过几次亢奋。在费大肚子领人要求拨地瓜地的时候,他心想,这事太好啦,日他娘的我也拨几亩种种去!不料找到费大肚子表示要参加拨地瓜地运动,却当即遭到拒绝:没你的事!你有那么多地种着还想拨地瓜地?你也真会瞎掺和呀!费大肚子的这种态度,让封二老汉十分恼火,他在心里骂:你这块杂碎,你老婆当年活该叫我操一回!又骂:看你个熊样,螳螂脖子大龟腰,到老是个要饭包,你是能成大事的材料?过了几天,各级农会土崩瓦解,费大肚子拨地瓜地没有拨成,封二便立即认定是自已的眼光厉害,提前把费大肚子的本事估了个透,于是自鸣得意,几天里一边说话一边笑,把个鼻子摸得通红通红。
听说财主们要抽地,封二又一次亢奋起来。他想,费左氏一定会把蚂蚁沟的十三亩地从铁头手里抽回来,交到他封二手中的。操他娘的,那些地我已经耕过了呀!已经用我的掉角牛深深地耕过了呀!就凭这一点,也该再让我种!然而等了几天他失望了,他看见,铁头照样在那些地里间苗锄草,干得一如既往。再一打听,原来费左氏已经决定不抽铁头的地了。他对这一结果感到异常愤怒,常常在自已院内打鸡骂驴,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捎带着骂西院的铁头。但铁头不知是没听出意思来还是听出来却不作理会,反正是像往日一样该干啥干啥。老汉的挑衅没得到回应,那锋芒也就只好悄悄钝了下来。
但他还是想多种地。听说宁学祥已经抽回了一些,便决定到他家揽几亩。可是他又不舍得送礼。不舍得送礼却又想达到目的。这天早上他悄悄对儿子大脚说:“你问问你媳妇,叫她找她爹揽几亩地行不?”
大脚立马恼了:“你又说这事!她刚来咱家时你提这事,她怎么说的你忘啦?”
老汉说:“是,她说她没有爹。不过,那兴许是她刚到咱家时说的气话,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她难道还记她爹的仇?”
大脚说:“她不记怎的?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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