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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血符对峙
雪原罡风卷着碎雪,在三千吐蕃铁骑的甲胄上撞出呜咽般的锐响。那些战马喷着白雾的口鼻前,半枚青铜虎符嵌在额间鎏金座上,虎目圆睁处泛着暗绿的锈迹,仿佛无数双窥伺的眼睛正盯着阵前那抹猩红——王玄策猩红的虎口正被唐廷赐予的调兵铜鱼死死咬住。
铜鱼长约七寸,鳞甲上錾刻的「安西都护府」字样正渗出暗红血珠,顺着王玄策指缝滴在冻土上。他腕骨凸起的地方已被鱼嘴咬得血肉模糊,却仍死死攥着这枚能调动万里烽燧的兵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霜。
「王正使!」蒋师仁的陌刀在风雪中划出银弧,刀柄上的缠绳已被他掌心的汗浸透,「这伙蕃兵来得蹊跷,且看他们战马额间的虎符——」
陌刀劈至半途突然顿住,刀刃卡在铜鱼背鳍状的凸起处。蒋师仁猛地发力,却见铜鱼鳞甲竟如活物般层层叠起,在刀身与铜鱼相触的地方,「百炼」二字的铭文下正缓缓浮现一行吐蕃文。他曾在逻些城学过三年蕃语,此刻看清那字时,后颈的寒毛瞬间根根竖起:「是『伪』字!王正使,这铜鱼有诈!」
王玄策喉间发出一声闷哼,铜鱼咬得更紧了。他看见鱼腹内侧的暗纹正在血珠浸润下逐渐清晰,那是只有正使才识得的紫微垣星图,可为何吐蕃铁骑的虎符会让大唐兵符显露出凶相?眼角余光瞥见骑兵队列最前排的甲胄缝隙里,露出的脖颈皮肤竟泛着青黑,像是久埋地下的腐木。
「蒋校尉且看他们的面甲。」王玄策的声音混着血腥味从齿间挤出来,铜鱼渗出的血珠已在他袖口积成小小的血洼,「蕃兵素以红缨饰甲,可这伙人的盔缨却是灰败的。」
蒋师仁猛地勒转马头,陌刀斜指地面。他这才发现那些吐蕃骑兵的红缨早已褪成枯槁的灰黄色,甲片接缝处凝结着暗褐色的硬壳,像是干涸已久的血痂。风雪掀起最左侧骑兵的面甲一角,露出的下颌骨上竟没有丝毫皮肉,森白的骨头上还挂着几缕灰黑的筋络。
「是活尸!」蒋师仁的声音劈得像被冻裂的冰面,陌刀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方才被铜鱼卡住的刀刃上,竟攀附上了细密的血色纹路,顺着刀身蜿蜒而上,直逼他握刀的虎口。
就在此时,王玄策怀中突然传来灼热感。他腾出被咬伤的左手探入怀中,摸出那枚从泥婆罗佛寺带回的铜佛残核。核桃大小的残核上还留着佛血凝固的暗红,此刻却像被投入烈火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没等他握紧,残核突然挣脱掌心,带着一道赤红火光飞向军阵。
佛血坠地的瞬间,雪原上腾起刺目的红光。那团血火在冻土上翻滚着,竟烧出个丈许见方的「验」字,笔画间的火焰里浮现出无数模糊人影——是护送文成公主入蕃的唐军!王玄策看见那年在日月山与自己换过酒囊的校尉,看见逻些城外为他修补鞍鞯的火长,他们的面容在火光中逐渐清晰,又在风雪里溃烂成骑兵们此刻的模样。
「王正使!」蒋师仁的陌刀突然脱手,刀身插进雪地里仍在嗡嗡作响,「他们是……是二十年前护送公主的弟兄!」
骑兵们同时抬起头,面甲在风雪中簌簌作响。三千副面甲掀起的声音汇聚成浪潮,盖过了风雪的呼啸。王玄策看清那些面容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溃烂的皮肉下露出森白的骨骼,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跳动的绿火,正映着他们额间的半枚虎符。
铜鱼突然从王玄策虎口脱落,在雪地上弹了三下。他这才发现掌心的伤口处,血珠正顺着掌纹汇成小小的溪流,与佛血烧出的「验」字遥相呼应。而那些骑兵额间的虎符,此刻正与地上的铜鱼产生共鸣般的震颤,半枚虎符与半枚铜鱼的断口处,竟隐隐显露出能拼合的齿痕。
「原来如此。」王玄策按住仍在渗血的虎口,看着骑兵们胯下战马突然人立而起,「他们不是吐蕃兵,是被人用邪术炼化的忠魂——有人想用假虎符调遣这些战死的弟兄,而唐廷的铜鱼正在验明他们的真身。」
蒋师仁重新握住陌刀,刀身在「验」字的红光里泛着冷冽的光。他看见最前排的骑兵正缓缓抬起手,甲胄手套里露出的手指早已变成乌黑的枯骨,却仍紧紧攥着长矛。那些长矛的矛尖上,还挂着二十年前唐军制式的布甲碎片。
「王正使,怎么办?」蒋师仁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知道这些活尸曾是与自己一样的袍泽,「他们的魂魄被虎符锁着,怕是身不由己。」
王玄策弯腰拾起铜鱼,血珠顺着鱼嘴滴在他靴面上。他突然想起临行前吏部侍郎的嘱咐:兵符验真,非独验符,更验人心。此刻铜鱼鳞甲上的血珠正凝成细小的血线,沿着「安西」二字的笔画游走,像是在书写着未完成的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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