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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特别是内侍尤其如此。但象石得一这样得罪了太多人的内侍,即使去大名府安度晚年有时都是一种奢望。内侍被贬到边远偏僻的地区,象囚犯一样被拘禁,最后染上瘴疬凄惨的死去,这样的事情并非没有先例。士大夫们因为亲友朋党众多,还能存个生还中原的指望,但内侍要活着想回来,却要艰难万倍——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人面,能指望新朝得宠的内侍会冒着各种风险替一个前朝获罪的内侍说好话?
每次石得一想到这种结局,就会不寒而慄。但皇帝一日日接近死亡,这种恐惧感就愈发真实。他早已不抱指望可以在汴京致仕,但原本却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将来高太后不会赶尽杀绝,能够容他在大名府安度晚年——尽管那也已经很凄凉。但宫里的流言,却让石得一最后一线希望都破灭。
既然皇帝还没死,就传出流言来太后想对付自己,那么皇帝大行之后,自己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他又回想起在元旦大朝会上碰到的几个年轻的台谏,那些台谏看到自己的时候,是斜睨着眼睛,非常不屑的“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会自己。换在以前,那怕他们心里再讨厌自己,面子上总要抱着拳尊称一声“押班”。不仅台谏如此,两府的态度也让石得一坐立不安,每次见着两府的宰执们,对自己要么就是爱理不理,要么就是呼来喝去,视如奴仆。尽管皇城司已经很低调行事,但枢密使韩维还是经常鸡蛋里挑骨头,隔三岔五就把石得一叫去一顿臭骂。
想起这样,石得一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他手握兵权,如若帮助雍王兵变成功,不管雍王是不是打心眼里喜欢自己,只要他小心一点,雍王也拿他无可奈何,更不用说其他人。
但元旦朝会上高太后的举动,却又让石得一生出不祥之感。他知道高太后有多疼爱雍王,但并不如雍王那么乐观。不过他也的确相信,高太后依然可以利用。石得一相信,如果到时候能占据优势,甚至只要造成一种占据优势的样子,包括高太后在内的许多人,都会观望动摇。石得一对什么母子亲情不以为然,但相信高太后会承认既成事实。同样,这些人中也包括仁多保忠。
石得一根本不指望能够拉拢那些西夏人。在他看来,象仁多保忠这样的人,在事成之前,是绝不可能拉拢他的,但事发时他却有可能观望,若让他相信雍王占据优势,他就可能倒戈投靠。
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拉拢。将心思花在他的身上,倒不如想想如何稳固的控制全部皇城司亲从吏。皇城司有好几个互不隶属的主官,石得一在名义上,亦不过是主官之一。只不过因为他权势大,在皇帝面前得宠,从而成为皇城司实际上的主管。如今的皇城司,除了石得一以外,还有两个武官、一个内侍担任主官,包括石得一在内,所有的主官会有一两个连任,有一两个三年轮换。这样的人事布局,对于预防石得一这样得宠的大宦官独断专行,可能用处不大。但一旦朝廷要对付石得一,或者有人想借皇城司图谋不轨,反过来噬主时,那便很有效果了。
皇城司在石得一的治下,发展最快,兵吏达到数千之众。但石得一真正能控制的,不到其中一半,满打满算,亦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人。这个兵力少了一点,若能控制住全部皇城司兵吏,石得一将会更有信心。但事到如今,除了用手段,别无他法。
因此,石得一对雍王的两个谋主,很是轻视。连李昌济让他告诉皇帝契丹将南侵之事,他也阳奉阴违。
大多数做惯奴才,习惯借着主子的威势狐假虎威的人,让他们去对付主子以外的人,他们可能会很狂妄自大,无所不为,甚至也会背地里做一些对主子不利的事,欺骗主子;但一旦面对自己的主子,却往往是什么勇气、智慧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们只会觉得双膝发软,口里会不由自主的唯唯诺诺。这便是人性的可悲之处。
尽管石得一已经下定决心要谋叛,但那是皇帝死后的事情。皇帝只要活着,哪怕是中风瘫痪,口不能言,这种可能致皇帝于死地的事情,石得一也会发自内心的畏惧。他做了一辈子的奴才,从不敢违逆赵顼。他一生对赵顼所做的,都只有献媚讨好,那种服从性已经深入骨髓,即使赵顼下令要处死他,他亦绝不敢有半点反抗。这种涉嫌弑主的事情,只要想一想,都会造成他潜意识的反抗。
石得一当然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害怕。他用来自欺欺人的理由,是所谓君臣、主仆的情份。他甚至还会产生一个错觉——他对皇帝还是忠心耿耿的,他的谋反,不过是在皇帝死后,迫不得已。人类很难超脱时代的道德观念,即使石得一只是个宦官,他心底的最深处,也会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大逆不道,违背人伦。但李昌济的谋略,却出乎意料的给了石得一一个平衡心理的机会。
那些说人不可以自欺欺人活着的人,是天真而无知的。
人类最擅长的事之一,便是自欺欺人!
“朱大成那边如何了?”石得一看见养子石从荣进来,眯着眼睛问道。
“他没有选择。”石从荣轻松的说道:“朱大成一向惧内,他在外面养了个歌妓,还生了个儿子,单是这件事让他老婆知道,他便没好日子过。更何况他关扑、赌马,还欠着一万贯多的债。儿子还查到,姓朱的可能与一桩人命案有关,卫尉寺正在查他。”
人真是很奇妙,竟会为这么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便梃而走险,去干可能导致族灭的勾当。石得一心里感叹着,口中却叮嘱道:“还是要小心点。派人盯紧他,这是全家老小灭族的事,一点纰漏也出不得。”
“儿子理会得。”石从荣点点头,道:“只不过,儿子以为雍王那边的人指望不上……”
“我亦不指望他们。”石得一满不在乎,“雍王只是我们打的一面旗帜。兵变的关键便是隔绝中外。从今日开始,我可能便不再出宫,你也要住在皇城司。官家大行之后,我便会马上派人通报你和雍王。到时候你便以我的名义,请那三个勾当皇城司议事,埋伏下亲信,假传太后旨意将他们杀了,夺了他们兵权,领兵包围两府。只要你打着太后的名义行事,那些班直、禁军,一时弄不清情形,只会拥兵观望,断不会拼死抵抗。到时候不知是谁在两府值日,他人尤可,若石越在,便要果断,倘不能制服他,要当机立断杀了。他在宫里有不少内援,因他平定西夏,许多班直侍卫或是他部属,或对他很服气。此人多留一刻,都是心腹之患——不过,石越与司马光那时多半会在福宁殿宿卫。总之,控制两府后,你不要逗留,立即领兵去福宁殿和保慈宫,到时候若雍王拉拢的那几个班直指挥使轮值,他们自会响应你。若是不在,你千万不可乱了阵脚,便以奉太后旨意平乱的名义,包围两宫便是。也不必轻举妄动,石越也罢,司马老儿也罢,只要被困在福宁殿,亦成不了气候。”
“儿子明白。”石从荣应道,又侥幸道:“幸好郭老头出去了,否则他是经年宿将,可比石越还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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