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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辽与南朝制度不同,在南朝,若是皇帝所赐之物,官员们别说当赌注输掉,或典当、转卖,便是使用,也轻易用不得。平时都得恭恭敬敬的焚香供起,用的都是另做的仿品,非得等到几代之后,家里破落了,这些东西才能派点用场——那时却是被不孝子孙卖了,换几石米来吃。但大辽却没有这些忌讳,朝中贵人平时关扑,赌的便是各自的珍贵之物,若不珍奇稀有,也激不起他们兴致来。
这红玛瑙杯,韩拖古烈轻易是不肯拿出来赌的,但这次与他玩双陆的,却是当今朝中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南院大王萧岚。这萧岚出身尊贵,又少年得志,极得当今皇帝信任,在皇帝的纵容下,他的手甚至伸进了北枢密院,在一年前兼任知通事局事,据说他一接管通事局,便屡立大功,四个月前,又撺掇着皇帝同意,效仿南朝兵部职方司,在南院大王府下,秘密设一“南院大王察访司”,暗中监视各部族大小事务及“叛逆不法情事”,但实际上,朝中的重臣都知道,这个“南院大王察访司”,职责绝不仅是监视那些蛮夷而已,所谓“各部族”这三字大有讲究,那是连契丹各部在内,也一并在其中了,换言之,朝中所有的官员贵人,无不在它监视范围之内。虽然皇帝终究是位明君,不肯许这“南院大王察访司”公开设立衙门,安插官吏,又不许它抓捕军民,只许它查探情事,上报以闻,“若果有不法事,付有司处置”。但即便如此,南院大王察访司也已令朝中重臣人人侧目。
这么着一个人物,韩拖古烈虽然贵为北面都林牙,但凡事也须得让他三分。
更何况,比起他此时忧心的事情,区区一个红玛瑙杯,又算得了什么?
“林牙似是有甚心事?”萧岚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令韩拖古烈猛地回过神来,但萧岚的心思却并不在他身上,他眯着眼睛,目光随着进出侍候的两个美婢的纤腰移动着,几乎一刻不离。
“这两个婢子,若是大王不弃,便与那杯子一道,明日也一道送到大王帐下……”
“好——”萧岚立时便喜笑颜开,但才答应得一个字,却马上转口道:“好——是好,但我做事素有规矩,赢的东西我受之无愧,可这白送的,我却怕拿人手短……罢了,罢了。”
“两个婢子,又值什么?若大王看得上,那是她们造化。”
“嘿嘿……古语有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虽是南院大王,你也是北面都林牙,同殿为臣,不分上下,我可没听说过韩拖古烈是乐善之施之人。”萧岚的视线已离开那两个美婢,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韩拖古烈。
“下官平素确是不肯轻易送人礼物,但若是大王……”
但他话未说完,已被萧岚打断,“林牙少来诳我,旁人要拍我马屁,那倒确是平常。但林牙嘛……林牙莫要忘了,几个月前,为着南院察访司的事,你还弹劾我来着!”
萧岚一面说,一面摇着头,“那奏折怎么说来着?‘凡南朝之所谓职方馆、职方司、皇城司,本朝之所谓通事局、及今之所谓察访司之类,虽名为上之鹰犬耳目,然天下最可惧者,亦莫过于此。使之操之于贤良之手,犹惧其监视中外,钳制言路,离间君臣骨肉,若不幸以不贤者掌之,其祸几可立待,此南朝之所以有石得一之乱也’……”
“还有一段,我还记得清楚——‘南朝之赖以制其弊者,士大夫也,然犹有皇城司之乱,故司马柄政,即以除皇城司为先;本朝之可赖以制其弊者,惟世族也。然自陛下临朝,裁抑世族,立郡县之权,实公家之府库,此虽善政,然兴一利必生一弊,本朝亦因此再无可制之者。而朝廷不审于此,反先设通事局,后设察访司,通事局之设,犹可谓形格势禁,不得以而为之,以当南朝之职方馆也;然察访司之设,正不知何用?陛下治国家,致太平,当以信义、仁德、法令临天下,岂能凭此逻卒而治天下、服四方?’——这些个话文皱皱的,实在拗口……”
“然恕下官直言,下官所言,全是正理。”韩拖古烈坦然说道。
“我就知道你不肯拍我马屁……”萧岚倒是满不在乎,只笑道:“你便直说罢,是何大事?不过我也事先说明,你不拍我马屁,我也不受你的马屁——咱们只公平交易,这两个婢子,便算添头。”
韩拖古烈听到这话,竟是愣了一下,旋即满口答应,欠身道:“全听大王吩咐。”这正是他想努力游说萧岚的,但萧岚竟这么爽快,却实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心中的阴霾顷刻间也就散了一半——只需还有妥协交易的余地,那事情就远未至绝望了。
萧岚微微点头,斜眼瞄了一眼帐中的奴仆侍婢,韩拖古烈知他之意,挥挥手,转瞬之间,帐内的奴婢便退了个干净。
萧岚见帐中再无他人,一面抿着酒,一面又说道:“林牙心中之事,我大抵也能猜到。我也不想多费精神,不必遮遮掩掩——如今帐中已再无第三人。”
“是。”韩拖古烈爽快答应了,当下肃容起身,朝萧岚长揖一礼,沉声道:“大王真有豪杰气慨!看来下官并未找错人。”
“好说,好说!”萧岚从容受了他这一礼,脸上更无得色,只是依然自顾自的斟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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