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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兰认为自己有可能成为祝圣司铎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对虚无主义的态度。生命的实际并不比感受它们的人更重要,她不大崇尚虚无主义,但摆脱了虚无,就几乎摆脱了这世界的四分之叁。
所以是的,她不否认这种可能性,她只是不大适合这个职业。
盛放着圣法米加修女生前所用祈祷绳的圣物箱被放在她的桌前。图坦臣就是在这方面异常体贴,所有对她有特殊含义的东西,不论她的情感态度如何,图坦臣都会帮她好好收起来,在她心血来潮想看一眼时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
转眼十一月,高山半岛今年的初雪很晚,陆陆续续下了一周,气温已降到零下。白马兰躺在摇椅上,盖着薄毯,将祈祷绳拎起来,对着光细细端详,觉得自己有些心事,似乎不仅仅是普通的伤春悲秋。
水磨抛光的红水晶成色并不好,纹与絮交错分布,却意外得形似中保圣人的宝血——如果成为祝圣司铎,生活应该会变得很无趣吧:她不崇尚虚无主义,然而每天来到玫瑰圣母堂见她的人,大部分都信奉虚无主义,真是个残酷的玩笑。那都是些只在星期天才有机会出门的男人,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夫,美丽的脸上流露出忧郁、迷茫又空虚的神情,眼泪为他们陶瓷般的皮肤镀上清漆。他们对生活已经不再保佑任何希望,只将自己献给她,献给玫瑰圣母堂,献给他们一直以来对她的称呼:Mother(司铎)。
“里拉说,您一个人在小客厅已经很久了。我可以为您做点什么吗?”梅垣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
“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么?”淡红色的水晶的残影掠过她的眼尾,聚焦后再度消散。白马兰将视线转向梅垣,“里拉她…”
梅垣消瘦得很明显,皮肤苍白,仿佛体内没有血液的流动。一些微光洒落在他脸上,黑面纱的倒影如浓云般覆盖他的脸,使他看上去忧伤、脆弱又悲哀。丧服的面料质感很好,没有反光,呈现一种偏蓝调的冷色,他的手套很短,细瘦的腕子套着红宝石手链,似一串血泪。白马兰注意到他食指上的戒指,镌刻着‘memory’一词,意在表达对其亡妇矢志不渝的爱慕与忠贞。
“是我胁迫里拉的。我说,如果她不让我进来,我就在门口发疯脱衣服。她拿我没办法了,又不能直接给我一枪托。”梅垣合上门。
长面纱垂落直胸前,他的脸容半遮半掩,看上去很像那种会在星期天前往圣母堂,盼望着得到拯救的人夫,而且是他们之中最美的那个。尽管那些社会活动家常常呼吁不要设立一套标准来衡量男性,但怎么说呢?凡事都有优劣,这世上没有任何群体是不分叁六九等的。
“里拉。谁?”白马兰将祈祷绳放回圣物箱,随手对折薄毯,搁在桌上,道“进来吧。”
梅垣紧盯着那只圣杯形状的容器,珐琅玻璃烧制而成,镶金嵌宝,流光溢彩,两扇浅浮雕的素金门对开,深红串珠的祈祷绳静谧地盘卧其中,似在永眠。好像是古董诶,很贵的样子,而且相当保值,不过这种东西允许拍卖吗?她什么时候有搜集宗教艺术品的爱好了?从来没见过这东西,难道一直收在‘花园’的某个角落,由图坦臣保管着吗?他正在倾情演绎丧偶的美丽人夫,可她在演什么?牧师吗?原来她喜欢这种类型的角色扮演吗?哦——会不会是她的院长妈妈给她的?之前迈凯纳斯说,她被教会收养过。
“您在祈祷吗,牧师?”梅垣与她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在门边的靠椅上落座。所有的光都聚焦在他苍白的脸上,面纱的倒影如同细纹,为他平增些许成熟,又或者说,沧桑?某种失去挚爱的沧桑,将少男的纯粹和人夫的成熟巧妙结合在他的身上,却显露出异常和谐的韵律。有时不得不承认,梅垣是个好演员,他给每个角色写人物小传。
“高山半岛没有牧师,主持洗礼、圣餐和祈祷仪式的神职人员被称为司铎。Mother,他们通常这样称呼。”白马兰交迭双手“你来做什么?”
“我来…”梅垣被她问住了。他早先的剧本与现实生活并没有很大的差距,白马兰只需要本色出演就可以,他寻死觅活地拜托里拉出去给他买一套丧服,又叫来造型师着急忙慌地帮他修改尺寸,如果只按照原计划扮演请求教母收留的可怜人夫,不是太无趣了么。厮混多年,在一些秘而不宣的领域,他对于白马兰有相当深刻的体悟,梅垣望向她的双眼,说“Mother,我来忏悔。”
美不是漂亮,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很悲伤的东西。白马兰想,她的确会从他们之中挑一个,这是她一贯的作风。她会在所有痛苦的信众面前呼唤他的名字,让他感到自豪与荣耀,她会为他构建某种一旦离开圣母堂,就不复存在的尊严。否则人生中还有什么乐子可言?干一个不爱干的工作,每天见的都是不想见的人。除了拿那些哭泣着呼唤她‘Mother’的男人取乐,她还能干什么?
“你来晚了。”白马兰望了眼窗外的天光,“忏悔圣礼是为信徒们准备的,通常在早上进行。”
她本意并非谢绝,而是加码。梅垣感到一丝追逐的乐趣,彼此的欲望在沉默中交锋、纠缠,他顺势而为,反驳白马兰道“你天上的母时而教导你,要向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不是吗,Mother?我灵魂上的重负让我等不到明天早上。”他低下头,腔调中夹杂着些许哽咽,泪珠悬而未决,似将要溃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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