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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挺直腰背,声音愈发铿锵有力,条理清晰:“陛下容禀!其一,辽东都司卫所,军屯废弛久矣!豪强侵夺,将官隐占,致使屯田失额,军士贫困,无力修缮屋舍。此次震塌之房舍,多为年久失修之土墙茅屋,若根基牢固,何至于十之六七尽成齑粉?此乃积弊一!”
他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毛纪和几位阁臣,语速加快:“其二,辽东地处边陲,驿传废弛,道路失修。平日奏报已多迟滞,遑论大灾?此次震报虽称八百里加急,然从辽阳至京师,竟用了近五日!若非道路梗阻,驿马疲敝,岂能如此迟缓?消息不通,则救援如盲人瞎马!此乃积弊二!”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最尖锐的指控:“其三,亦是根本!辽东各卫军官,盘踞日久,已成痼疾!彼辈视军户为私产,役使如牛马,侵吞粮饷,克剥屯田。军士衣食尚且不周,遑论家室之固?更有甚者,遇灾不恤,反趁机兼并土地,鱼肉灾民!此次震灾,人祸之烈,恐尤甚于地动之威!此乃积弊之三也!陛下!”夏言最后一句,声震屋瓦,带着一股悲愤之气,“若不革此三弊,纵使今日耗空国库赈济,他日辽东稍有风吹草动,依旧是天崩地陷之局!此非人祸,何为?!”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夏言略带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炭火盆里爆出一个稍大的火星,“啪”地一声轻响。
毛纪气得浑身发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指着夏言:“夏言!你……你大胆!御前妄言,诋毁边臣,动摇国本!辽东各卫,世代为国守边,功勋卓着!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他转向皇帝,激动地道:“陛下!夏言此言,居心叵测!实乃危言耸听,扰乱圣听!臣请陛下治其妄言之罪!”他心中又惊又怒,夏言所指,虽未明言,但辽东那些世袭的官老爷与朝中某些势力盘根错节,牵连甚广,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后果不堪设想。
君不见,你这皇帝在正德三年听从兵科都给事中赵铎等人之言以军官比试,多有姑息之弊,于是就下旨;旧制比试甚严,岁久人玩,视为故事。要求兵部其即移文各都司:应袭子孙必弓马熟闲,乃听起送。监比官必严比中式,乃听袭赞。不中者如例处分。若监比似前怠玩,必罪之。仍令侦事诸司察其弊以闻。
天下卫所军官的心都被你丢尽了,要不然刚开始为何连个小小的刘七都拿不下?刘七又是如何怎么壮大声势的?
朱厚照闻言却是极度烦闷,夏言说的很对啊!毛纪为何拦着?
英国公张仑此刻沉声开口:“陛下,夏学士所言,或有偏激之处。然,”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扫过夏言和毛纪,“辽东军屯废弛,驿路不畅,此乃实情。臣掌中军都督府,亦有所闻。至于各卫……”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次赈灾,若只拨银钱,不整饬边备,不清查积弊,恐如夏学士所言,银子入了辽东,犹如泥牛入海,难见实效。更恐激起边军怨愤,酿成祸端!此不得不虑!此事该当文臣筹划,臣乞陛下敕书有司议论。”
王琼闻言微微皱眉,便猜出这:“咱英国公这勋戚的屁股本就坐在两头儿 —— 既要替行伍里的军士张目,又不能睁着眼说瞎话,把边镇烂事儿当没看见。瞧这话说的没,真真是滴水不漏,既没把武将的难处瞒过去,又拿 ‘该当文臣筹划’堵了文官的嘴,可不就跟戏台子上的变脸似的,落得个两面光的油滑?”
乔宇见火药味越来越浓,连忙打圆场:“陛下,夏学士也是心系灾黎,其情可悯,其言或有过激之处。毛阁老为国计民生,殚精竭虑,亦是一片公忠体国之心。当务之急,仍是赈济!臣愚见,陛下当择一干臣,即刻解送银两去往辽东,先救活人命要紧!同时,或可敕令临近山东、北直隶,就近调拨部分仓粮,火速运往辽东救急。至于清理弊端……”他看了一眼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谨慎道,“兹事体大,牵动天下,尚需从长计议。”
王宪也附和道:“乔学士所言甚是。陛下,灾情如火,刻不容缓。臣乞陛下速发内帑银若干,与户部之银一并解往,以示天恩浩荡,安定民心!”他深知皇帝内库颇丰,此刻提出,也是为户部分担压力。
秦金慢悠悠地补充:“臣附议。另,可降旨辽东都司,令其开预备仓,设粥厂,收容流民。可命巡按御史即刻动身,前往辽东,一为勘察灾情实况,二为监督赈济钱粮发放,以防中饱。”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皇帝身上。毛纪依旧跪在那里,只觉得双膝刺痛,心乱如麻。夏言的“人祸”论像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张仑的警告,乔宇等人的务实建议,交织在一起。他明白,自己这首辅的担子,怕是扛不住了。
一股深沉的疲惫和悲哀涌上心头。
朱厚照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在奏报上无意识地划动。他目光扫过群臣各异的神色,此刻方醒悟了开来,随着自己那亲生儿子的落草,大位已定,群臣都生了别样的心思:毛纪的惶恐,是为了求稳,王琼未必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打算,张仑的权衡,乔宇、王宪、秦金的务实老成,未必没有其他的打算,以及夏言的锐气,或者说是那急不可耐的进步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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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这位子四年了,可是在他们眼中,自己是二十年的天子了。
不过朱厚照觉着自己到如今还不是这群人的对手,未免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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